30岁这年,我帮妈妈离婚
编辑:任铭壁
进入24岁之后,我妈和我的谈话里最多的就是,你要成家生孩子了。
她会羡慕地和我说邻居家的女儿、大学同学的女儿,或者同事的婚礼,每次我都听着,直到有一次我忍无可忍地问了一句。
“你觉得自己婚后幸福吗?”
我们看着对方,一阵漫长的沉默后,她退出了我的房间,我们谁都没再提这件事。
我父母的婚姻是一场悲剧,从小到大我都在祈祷他们离婚,其实这样的想法是很多孩子根植在心里的心愿。
后来上了大学,选择了他们鞭长莫及的地方,但我妈还是留在了她的婚姻围城里。
前不久在豆瓣上看到一个贴子,30岁的楼主准备带着她妈妈去离婚。
看完后,我发现我们的童年惊人的相似。那么,她是如何说服自己的妈妈放弃这段婚姻的呢?
口述:千叶
编辑:1907
我和同龄孩子不太一样,从小到大我很少会提起我的父母。
每当他们说到周末和家人出去玩,爸爸出差给自己带了礼物,我都会噤声,这些对我来说实在太遥远了。
我的童年到成年,伴随的全都是阴郁、压抑、晦暗、痛苦、迷茫,这其中90%的痛苦根源都来自于我的父亲。
因为挨打的次数太多,我已经不记得第一次挨打是因为什么。
我们家在一个小城镇里,小时候我最害怕大晚上听见自己老爸在大院里骂人。
那种带着喝多了的大舌头和气沉丹田的怒吼,在院子里骂着不认识的人,一旦开嗓我妈就要急匆匆下楼。
这样的闹剧短则半小时,长则两小时。
进了门就是直冲天际的酒味儿,直接倒在床上,我妈不仅要照顾他,还得及时放个盆子在床边以免他吐得到处都是。
我很难想象这么多年我妈是怎么过来的,结婚前她是学校的校花,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小妹,从来没吃过苦,结婚后什么都消失了。
她不买时髦的衣服,不用贵妇护肤品,没有朋友,没有兴趣爱好,她的时间和精力都在我身上,以及我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酒疯的父亲身上。
记得新家刚装修完那会儿,我和我妈正在家过圣诞节,我俩都很开心,我在家里到处找我妈送的圣诞礼物。
这时,急促的砸门声砸碎了这个晚上。接着,我就听到我爸喊我妈开门。
我就像一个灰溜溜的老鼠,立刻躲进了房间。
听到两个人在外面争吵。“你是不是疯了,把刀放下来!”
外面传来一阵阵东西碰撞敲打的叮铃哐啷声,让人不寒而栗。我的房门被从外面反锁,等到门再打开的时候,我看见新家已经变成了破房子,壁橱和门上都是窟窿,地上满是散落的木屑、碎片。
第二天,我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,带着我去了超市,挑了几个蹩脚的墙面装饰贴纸贴在了那些洞上。
这是最差的“创口贴”,它们永远都不能让伤口复原,每一次翘起来都会再次露出伤口,但它们一贴就贴了十多年,在这个家里粉饰太平。
在我上学那会,我爸的酒好像永远不会醒,而且醉得越来越厉害。
后来,他醉的频率和程度直接和我的成绩挂钩了,家里彻底变成了一个修罗场。
我没考好——我爸喝多了揍我——我离家出走——我爸开始骂我妈——我回家了继续挨揍——考试我又是全年级倒数……
我好像是他的人生污点,他总是大声质问我妈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孩子吗,并把自己所有的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。
那段时间里,家里的每个人好像都疯了,我们憎恨彼此,但又不得不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。
每一次他揍完我,我都会偷他的钱,甚至想偷偷放一根针在他的枕头下面。
我经常想,是不是没了我,他们这段婚姻就不会有那么多裂痕。
上大学的时候,我选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学校。而那时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放假,那意味着我又要回家。
在我大二那年的暑假,我爸又一次打我了,甚至都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——我要他去修理我们家客厅里坏了两年的灯,他就过来对我拳打脚踢了。
他让我跪下,我就像听不见一样,无论怎么说怎么打我都无动于衷,最后,他狠狠地踹了我膝弯一脚。
那天晚上,我去朋友家住了一晚,然后买了第二天的车票。
第二天,我趁他们上班的时候回家收拾了行李,又做了一桌菜留给我妈,然后就走了。自此之后,我很少回家。
到了大四的时候,他直接让我妈断了我的生活费。我由此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活,有时候一天要做两份兼职。
周末在服装店做陈列和模特,工作日在快餐店打工,还会接一些给别人代写检讨书和电影观后感的活儿。虽然吃了很多苦,但最后终于可以养活自己了。
大学毕业后我开始工作,经历了几次跳槽,慢慢有了一些积蓄,越来越独立。
今年辞职,去海边玩了一圈回到家里,第二天就看到他们在吵架。
吵架原因是母亲去参加了同学聚会,这些人里不乏我妈以前的追求者,我爸知道她去参加了同学聚会后当场就疯了。
对她进行荡妇羞辱,指责她所有的正当活动和交往都是在勾引男人。平时我妈出去买菜都要跟他汇报。
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了,他们结婚后我爸一直在限制我妈的人身自由。
我妈参加单位团建,他会打电话骂她的领导;我妈的朋友里有抽烟喝酒的女性,他说那都是不三不四的朋友,让她和她们断绝来往。
在卧室睡觉的我听不下去,出来和他对骂,要他停止这种狱卒行为,别把自己当领导那套拿回家,这个家里的人不是他的员工,没他也能活。
他跳起来要打我,我怒吼回去:“你再打我一下,这辈子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。”
他畏惧了,然后转头把怒火发泄到我妈头上。他直接拿起菜刀架在我妈脖子上,咒骂她,责问她是不是背地里教我这样说话。
我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,我看到我的妈妈,平时活泼开朗的一个人,在那一刻像沉默的羔羊一样,任人宰割,眼神是呆滞的,没有一丝光。
这种表情我再也不要在我妈妈脸上看到了,我必须做点什么。
我也没有再跟他硬碰硬,直接回卧室拨打了110。
民警来得很快,他被带走的时候还想和民警比画两下,说这是自己的家务事别瞎掺和。
我用了自己所有能想到的脏话去骂他,羞辱他。他跳起来要抬手打我,然后被民警按翻在地。
我第一次感觉到畅快,感觉那片压在自己头上30年的乌云,终于被吹走了。
当他在派出所被拷起来的时候,我和妈妈迅速回家收拾了生活必需品,联系近亲,找了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安顿了下来。现在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我们的去向。
事实证明,我们的选择很对,他出来后一直骂骂咧咧,并且不停地给我妈打骚扰电话,也一直在微信里发一些逻辑不清、乱七八糟的威胁。
从家里跑出去并不是这件事的终点,要想彻底解脱,就需要把婚离了。
我们给他发了离婚协议书,他之前总把“离婚”挂在嘴边,看到离婚协议书之后又耍无赖,指责我妈是过错方。
嚷嚷着是我妈出轨了,要我妈妈去和他还有那个男的当面对质。
我只替妈妈回了一句:“我只和你讨论离婚事宜。”
他更气了,像疯了一样,几个小时里发了几十条微信了。但在我和妈妈看来,这些话都是笑话。
在这件事里,我最庆幸的是我妈这边的亲人、朋友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帮助,帮我们找了安顿的住处,给我们带了好多生活必需品,还帮我们出谋策划。
所有亲近的家人都支持我们的行为,然后,我帮妈妈找了诉讼离婚的律师,和她一起熟悉诉讼离婚的流程。
没有人说“忍忍吧,为了孩子为了父母为了×××凑合一下”。
因为这次他已经拿刀架在脖子上了,所有人都说,只要你下定决心,我们就帮你把这件事推进下去!
这一次,我的妈妈也没再选择忍耐。
记得我最开始想从家里逃走的时候,看着不开心的妈妈,我说:“妈妈你只要同意,我马上把你接出来,你跟着我生活,我养得起你,绝对比你跟着那个男的生活幸福100倍。”
但当时我的妹妹还在上学,年纪还小,她选择了再忍忍,一忍就忍到了现在。
我妹今年上高三,两周回家一次,我和她说爸妈要离婚了,希望你能接受这件事。
我妹一边哭一边说,在我回家之前,我爸已经当着妹妹的面打了一次妈妈,还扬言要当着我的面再打我妈一次。
妈妈当时劝妹妹,不要告诉我,我妹就没有说。这次我们搬出来,我妹在学校给妈妈打电话,妈妈一直没接到,好不容易接通了,她泣不成声,担心得不得了。
如果妈妈愿意离婚真的太好了,希望她多为自己考虑,希望她有自己的生活。
妈妈从家里出来之后,我们第一次松弛地边散步边聊天,她和我说了很多自己以前的故事。
其实她以前唱歌跳舞都很不错,还喜欢画画和做一些手工,经常会有男同学来表白。
其实她现在也有很多爱好,她也想没事在家看看书、听听歌,要是有机会,她还想学学摄影。
我跟妈妈说,这是一个机会,以后你不要做别人的妻子,别人的母亲了,你以后就做你自己,还当一个小姑娘。
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,我的妈妈终于不仅仅是我的妈妈,而是她自己。
虽然离婚之后该往哪里走也是一个未知数,但我知道,只要逃离围城,哪里都是希望。
后 记:
在采访的时候,她和我说,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,她都活在父亲的阴影下。
情绪自控能力很差,涉及他的事情会容易情绪失控到影响正常的工作和生活。
随着自己的成长,这些对她的伤害越来越小了,她也更能成熟冷静地处理这些事情了。
她知道像她这样的人,这样的家庭只是千千万万家庭中很普通的一个。她妈妈经历的家暴也不是最严重的,但好在她们终于能走出来了。
但还有更多的人在继续受难,所以她希望把这个故事说出来,希望可以帮助到有类似经历的人。
做这些事情的时候,她也在治愈着长年累月以来因他造成的精神伤痛,这也是她自我恢复的一个过程。
在她的故事里,我也确实看到了很多家庭的缩影。
在过去,我们经常会听到那些劝和的人说:为了孩子,还是不离婚好。或者是父母自己说:为了孩子,我们就继续这么凑合过吧。
但是,其实对于孩子来说,父母的“貌合神离”,父母的“自我牺牲”,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更为沉重的负担。
在他们的心理感受上,会觉得家庭的不幸福,全都是自己造成的。
并且,如果孩子在一个没有爱的家庭中成长,他看不到父母是如何去爱对方的,所以他们也很难学会去爱别人。
当你觉得婚姻不幸福,带着孩子离开未尝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,没有了爱情,孩子也不会成为维系一段婚姻的唯一纽带。
对于我们来说,不管是在婚姻里还是任何时候,只有先是你自己,然后才是其他角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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